按下曝光何炅[微博]吃空饷的长微博发送键,45岁的北京外国语大学副教授乔木打开了口水的阀门。 他的微博最先被淹没了。不到20天的时间里,超过8400封私信涌进来,多数是骂他的;评论多达9000余条,还有人一路上溯至乔木2013年发布的微博,沿途留下斑斑骂渍。
紧接着,他的微信决堤了。曾经教过的学生把他在微信群里的言论截屏贴上了微博,师生争执间,他的手机号被公布,女儿照片也从朋友圈流出。
一波又一波电话、短信涌进来,老旧的三星手机周身发烫只得关机;200多封邮件滚滚而来,2600多封垃圾邮件也“恰巧”在这时候注入邮箱。
他的家人也面临着“落水”的危险。上小学的女儿成了“重点保护对象”,每天在老师与家长间“无缝交接”;妻子的同事笑说时刻准备替她报警;多年不联系的远房亲戚辗转拨通了这家人的电话,提醒他们注意安全。
5月的一个中午,曾任新闻系老师的图书馆工作人员乔木像往常一样去食堂吃饭,“你看,我就在学校里散步、吃饭,谁敢动我!”
去年9月,他还是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新闻与传播学院的教师。由于“学期中未经批准擅自出国”、“未请假无故缺席学校、院系的教学”等原因,他被学校给予记过处分。3天后,调至图书馆工作。后来有人笑他是“副教授级图书管理员”。
乔木曾向媒体坦承自己“心理不平衡”:“我一个副教授开会、 讲学都要请假, 学校不批就去不了, 凭什么你一个明星可以满世界漂, 不用回来上班?”
这个研究传媒理论和实务的副教授是选准了时机“拉何炅下水”的。几个月前,乔木无意中在《北京外国语大学编制内人员工资发放情况的公示》上看到了何炅的名字。直到庆安枪击案中曝出副县长妻子吃空饷,乔木认为何炅事件被“激活”,可以“捅出来”了。
5月13日,他特意选择晚9∶48,发布《警察一枪,又带出何炅也在大学吃空饷》的长微博。因为“大数据显示晚上九十点钟,看微博的人最多”。
口水远比他期待的何炅的回应来得快。4个小时后,乔木收到了第一条评论:“滚。”此后的一天里,该条微博下汇集了300多条评论。有的为偶像不平,“何老师会在乎那百八十块钱?”有的说他是嫉妒,“你有本事也吃啊”;有的认为事件尚不清楚,不应“抹黑”公众人物;有的“礼貌提醒”:“请不要挑战何老师6212万粉丝,谢谢!”
坐在食堂桌边,乔木滑动着屏幕向记者展示收到的私信,语调平静得像是在介绍一份研究,“问候祖宗、妻女、生殖器,骂人的主要就这么几类。”
对粉丝的反应,乔木“不意外、不感到突然,只是没想到这么多”。事态随后的发展则超出了乔木的预期:北外新闻中心主任向媒体表示,自何炅1997年留校任辅导员以来,从未停止为学校工作,因此不属于“吃空饷”。何炅本人也发微博称,自己“初心不改”,并对“学校前后安排的不同岗位的工作都努力做好。”
据校方介绍,尽管自2007年以后不再担任辅导员工作,但这几年里,何炅发挥特长,为校园文化建设做了不少事情,如主持校庆、系庆活动,指导学校与阿拉伯语系的艺术团等。
“这不是打我的脸吗!”乔木眉头皱起来,“否认何炅吃空饷,就相当于证明我在撒谎!”
与此同时,一个题为“北外乔木滚出北外”的话题上了微博热搜榜。自称北外的学生在“马甲”的掩护下“扒皮”乔木其人,贴出其去年被校方记过处分和调去图书馆工作的通知,其以往在媒体、社交网站、课堂上的言论也纷纷被扒出解读。
乔木的“人品”和“动机”被一言一语地拼凑起来:这是一个“自吹自擂”的“跳梁小丑”,故意“借何老师炒作”,以此为把柄“抹黑”、“要挟”学校。
原本“证据确凿、信心满满”却遭遇反转,乔木的太太丢下一句“这回丢脸了,看你怎么弄”。素来以“教授爸爸”为荣的女儿也学会了跟他顶嘴:“你不是教授,你是管理员。”
像是在水下憋久了的人终于探出了头,一条消息让乔木“活了过来”:北京外国语大学官方微博发布了《关于同意何炅辞职的声明》,何炅微博也随即公布了辞职的消息。
“他辞职可把我救了。”乔木整个人松弛下来,靠在椅背上眯眼笑着,回忆那个“胜利”的下午。妻子回家,他冲过去拉开门:“老婆!何炅辞职了,我们赢了!”
胜利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。乔木在微信群中的言论被一个学生截屏,以长微博的形式“夹叙夹议”地发在“微博小号”上。口水仗蔓延到了微信上,在这个由乔木和历届学生组成的142人微信群里,学生直截了当地辱骂了老师,老师也不带脏字地“问候”了学生的父母。
尽管解散了微信群,乔木“辱骂、威胁学生”的举动仍继续被贴上微博,成为其“师德沦丧”、“人品败坏”的新注解;曝光乔木隐私的“告密者”也收到了五六十条辱骂私信,“特别生气”,难受得“饿了几顿”。
“乔木骂完我之后我就跟他杠上了,”这个在网上披着“马甲”的女生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。自己愤而在微博公开了乔木的电话和他女儿的打码照片。
此后上班时,他把那辆自称“全校最破的车”停得离图书馆远远的,以防车被曝光、遭破坏。接女儿的时候,他又一路开到巷子里的小学门口,到辅导班教室里接上孩子。
手机铃声响起,乔木接听,对方一声不吭。“这就是骚扰电话。”乔木9岁的女儿对记者说。乔木随即接起妻子的电话,一天中第三次向她报平安。丈母娘也每天打来电话。
除此之外,乔木的生活似乎并未受到太多影响。他依然每天中午去学生食堂吃一碗5元钱的汤面,拿着豆浆溜达回图书馆的路上和遇见的同事打招呼。
见乔木走过来,一位正打电话的中年女教师微笑着冲他竖起了大拇指。“也有不搭理我扭头就走的。”乔木转头对记者说:“我没那么好,也没有网上说的那么不堪。”
事件并未因何炅辞职而平息,乔木希望一直“保持事件的热度”。他转发支持自己的文章,配上自己写的“污言秽语的粉丝,蛆虫蠕动,熬不过秋”的评论。他在网上和网友对着吵。
但他没有参加校方召开的关于何炅的座谈会。事实上,直到会议结束,他才从同事口中听说,当时会议现场有大量学生“要求校方处理乔木”,领导“含笑不语”。
中国青年报记者向北京外国语大学宣传处求证,校方回应称,座谈会的全部情况“就是官方微博上发布的内容”,即校方总结,“何炅在职期间是位尽职尽责的好老师”,校方对他的辞职表示“遗憾”和“不舍”。对他辞职后第一时间提出要启动“何炅奖学金”表示“很感动”。
5月24日,乔木在微博上发布长文《栀子花开也会谢,何炅欠我个道歉》。指出“这个事件涉嫌犯罪,根本不是返还工资那么简单。”又因其“放任拥趸对别人的伤害 ”,乔木称“何炅欠公众和我一个道歉”。
9000余条评论如潮水般拍来,短信和电话的数量也达到了“峰值”。大批以“中立”自居的“围观群众”开始为乔木“没完没了的炒作”感到厌烦,纷纷留言指责乔木。
几天后,一直沉默的何炅通过两人共同认识的北外老师,为其粉丝的不当行为向乔木致歉。通过北京外国语大学阿拉伯语系系主任薛庆国,何炅转告中国青年报记者:“学校和自己已经详细说明了情况,不希望公众注意力资源一再耗费在这件事情上。”
薛庆国向中国青年报记者证实,何炅从2007年起,每年向学校财务返还且加倍返还工资,8年总计105万5千元。薛庆国强调,上述情况确凿无疑,有账目收支记录可查。
在乔木看来,钱从来不是问题的核心,真正吸引何炅的是北京外国语大学的编制。“那是个身份!是花钱买不来的!”这几句话如子弹般从乔木口中喷射出来。而在网络上,讨论抽象的编制显然没有直接“喷”乔木来得痛快。
在这场网络混战里,有人说 “你动动脑子,何老师会在乎那点福利?”;有人试图解释编制在当下的重要性,往往会有名字后带着五角星标志的人简单粗暴地“建议你滚出中国”;话题时常中途转向对乔木人品和动机的指责,继而在网友互相抨击价值观和智商中不欢而散。
乔木则一直在跟进、甚至推进此事。这个曾经被封过12个微博账号的公知毫不避讳自己的私心,“我就是想引起社会关注。”但又一再强调,“公共问题的讨论应就事论事,不涉及个人动机和私德。”
乔木说起,20天的“口诛笔伐”中,对自己伤害最大的是一封邮件。
发信人以“985高校学生的身份居高临下地看待你(乔木)所挑起的争端”,指责其没有学术成果。乔木回复了自己的学术简历和相关介绍,对方的回信却直接爆了粗口。
“我真的是在和她探讨问题,这个学生太让我失望了。”乔木说着蜷起双臂,像是想要挡住当胸打来的一拳。“我最担心的不是暴力,而是不懂讨论的规则。”
这场混战中也不乏一些把“注意素质”、“就事论事”挂在嘴边的“理性”对话,但在你来我往三个回合后,便互相扣上了“脑残粉”和“乔木小号”的帽子,回落到原始的“暴力厮杀”。
“我就压何炅。”乔木解释着自己目标明确的攻击策略,像在讲解一个模型。在校方不回应媒体、自己又无权监督校方的前提下,把全部火力集中在公众人物何炅身上,设置议题步步推进。乔木称,自己最终想要得到的是真相。
而今,合并搜索自己和何炅的名字、已经几乎成了乔木每天必做的“舆论监测”。从没看过《快乐大本营》的女儿扫了一眼屏幕道:“爸爸你又搜何炅!”
她不知道“很帅的何炅哥哥”曾经是爸爸的同事,也不太明白什么是“吃空饷”,但她知道“何炅哥哥”是爸爸所讲故事中的主角——粉丝众多的“何炅哥哥”是被“蚂蚁爸爸”绊倒的“大象”。